第(1/3)页 沈乐站在小小的卧室里,蹲下身抚摸一下铜镜,又抬头看看这对夫妻,眉头紧皱。 他的视野被限制在妆奁盒附近,或者,可能是限制在做妻子的身边,并不知道丈夫一天天的,到底在外面干什么。 但是,从丈夫日甚一日的愁容,从他凝视着妻子睡颜时眼底的情意,沈乐总觉得,他至少不应该是变心了。 但不是变心,又为什么会这样一天天借酒浇愁,沈乐感觉自己才疏学浅,完全猜不出来…… 他猜不出来,作丈夫的,这个名叫靖安的男子,也没有和妻子说实话。 他双臂紧紧搂住妻子,将脸颊埋在妻子柔软的发丝当中,深深吸气,任凭妻子再怎么挣扎也不放开。 好半天,他用力收紧了一下手臂,侧转脸庞,贴住妻子脸颊。两个人的眼泪交融在一起,半晌不干。 这是沈乐第一次看到这样亲密的拥抱,也是最后一次看到。放开妻子之后,丈夫在妆台上摸了一个最小的圆盒,塞进怀里,夺门而出: “佩兰!等我回来!!!” 他没有回来。佩兰怀着沉重的身孕,在家中等了一天又一天,从日出等到日落,再从黄昏等到天明。 等到的,是夜半风雨当中,急促的敲门声,和压低了嗓子的警告: “快逃!你们快逃!——靖安造反被抓住了,再过几天就要砍头,官府马上就要来抓你们了!赶紧逃,逃得远远的!” 霹雳一声,大雨倾盆。 一时间,沈乐胸口像是挨了重重的一锤,呼吸困难。 原来如此,原来那位丈夫,欲言又止,有口难开时,正面对生与死的抉择。 造反,或者在清末,在沈乐惯用的语境下,应该是参加革命,参加起义。在那个时代,在曙光还没到来的时候,完完全全,九死一生。 慨然赴死固然崇高,但是,有几个人面对怀孕的娇妻,能够下定决心抛下家庭的温暖,锐身为国? 又有几个人,能够狠得下心,对着身孕沉重,欢欢喜喜待产的妻子说:我要去参加起义,很可能,就会死在这一次了…… 沈乐觉得,他肯定说不出口。而那位丈夫,显然也说不出口,所以才会一日日的辗转反侧,借酒浇愁…… 那个年代,前赴后继,牺牲了多少人啊…… 可是,作为生长在和平中的一代,作为享受了前辈牺牲的一代,沈乐看着这个接到噩耗的家庭一片慌乱,却根本帮不上忙。 他看着靖安的母亲悲呼一声,整个人软了下来; 看着靖安的父亲闭眼仰头,泪水如线而下; 看着佩兰咬着嘴唇,捂住肚子,脸色煞白,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,眼看就是动了胎气,却还强忍悲痛,询问来人: “他……他有什么遗言吗?” “有的。”来人沉沉点了点头,递出一个小小的圆盒。烛光下,信使一摊开手掌,沈乐就认了出来: 那个圆盒,正是沈乐刚刚修复的粉彩瓷盒,直径不过寸许,盒顶上两只圆润的仙桃鲜美可爱。 它本来是佩兰的口脂盒,因为器型小巧,绘画精美,素来为主人心爱。 然而,佩兰颤抖着双手开启盒盖,看到的却不是半盒残存口脂,而是迭得极细极紧的一迭白绢。 抖开白绢,绢面上口脂淋漓,朱色如血: “不孝儿叩禀……” 留给父亲的绝笔只有短短几句,接下来,连篇累牍,全是丈夫留给她的情思。 笔致委婉,情丝绵长,泪水与墨交下。沈乐看了一半就扭过头去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心头反反复复,只有几句话不断萦绕: “我爱你至极,但现在的中国,狼烟遍地,随时随地可能爆发危机。到时候,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,或者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死? 与其如此,不如我奋身一搏,或者能为你搏一个安稳将来……” 那些前辈,那些革命者们,都是这样想,这样做的吧?所以,才前赴后继,奋不顾身…… 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,到现代社会,那么多沟壑,硬生生被无数血肉填平。 第(1/3)页